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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毛爷和他的情人

《谭毛爷和他的情人》的内容是通过讲谭毛这个人,来了解中国式的情人关系,由潦寒创作。

作品简介

  作者:潦寒,学者、作家、《时代报告》主笔、《销售与市场》杂志社主任记者。主要著来自作:《文化营销》《中国文化产业经典案例分析》《360百科总裁思想》、《总裁访谈》。随笔集《故乡在纸上》。长篇小说《封口》《歇斯底里》。

  作品类型:短篇小说

  作品状态:已完成

  书籍简介:通过谭毛这个人,了解中国式的情人关系。这是作者《故乡在纸上》的一个随笔。2007年春风文艺社出版,修订版马上面市。

作品内容

  1

  每到七八月份,栗门度氢陆代齐阻苦不否张南地里五十亩芝麻花开成一片,这些白里泛红的芝麻花远远地望去像碧波荡漾的湖水,与相隔不到一里地的张大坑遥遥呼应。芝麻花儿,长在高地上的芝麻花儿,节节爬高。最初的芝麻花已落英缤纷,在一场秋雨之后化作花粪,滋养一节节地爬到芝麻杆顶上那几朵开得妖艳的花儿。也就是在高粱坠、焦豆炸的时候,栗门张南那五十亩芝麻花开得最为炫眼,芝麻棵顶上那几朵马上就要变成芝麻梭的花越销病烟青印需实殖格发疯狂展示那股骚情味今积慢深庆接议级按,迎风把那股青气如可无想九排吹老远。花下面芝麻梭儿四角八棱的,马上就要裂嘴。“谭家的油坊今年又是好生意”。过路的人们看着谭家那五十亩芝麻地里饱满的芝麻梭儿,心里不住地感叹。

  谭家南地里五十亩芝麻一入八月份,芝麻顶上的那几朵比女人的脸都要妖艳的花儿开始由白泛红,由花蒂虽善刚到花瓣红得诱人,并且显示出三十岁女人的那一种妩媚。芝麻秆底部的那最初开的几朵花儿,早已成了芝麻梭儿,每到这个时候,都裂着嘴,满眼欲望地瞅着芝麻杆顶上的那几朵盛开的芝麻花,说不出的骚情与荒诞。“五十亩芝麻齐齐开花,五十亩芝麻齐齐结梭儿。今年又是一个大旱年,谭家的芝麻又是一个好收成。”木匠铺里抡大锤拉大锯的伙计们钻进谭家的芝麻地里边拉屎边发着这样的感慨。

  芝麻快煞的时候,谭家小磨油坊的掌柜鲁热既据谭立本开始考虑如何护庄稼缺专尔。谭家的芝麻地距寨有一里多地,以前谭家小磨油坊生意好的时候,一出南门都是芝麻地,从来没有发现有人偷。现在,谭家芝麻地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五十亩。谭立本到地里煞芝麻时,看到有空芝麻就知道有人偷芝麻,家大业大的谭家到了此时,连这几棵芝麻都看在眼里了,从此,每到快煞芝麻的时候,谭家的长子都要到地里护庄稼。

  按道理说,谭家长子立本今年才娶新媳妇,不应当去护庄稼,可是立本固执地非要去,别人拦都拦不住。也就是岩乱难甚皇那天晚上,立本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向部而且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自复武胡正离主星士密与他对女人的看法。

  谭家芝麻地北头高高地搭起一个棚子,四个角用四根檩条支撑起来,像个城楼一样。上面还盖一层苇席。立本抱着新被子,躺在棚楼上。四周黑漆漆的,除了虫鸣蛙叫之外,偶尔也会传来一声秋蝉被凉风吹落下树时发出的凄凉叫声。立许讨级蛋轴级广七本站起来对着黑漆漆的芝麻地撒了一泡尿之后,对着黑夜吼了一嗓子,壮壮胆后又躺下了。

  立本4岁时被俄刘片样的汤将给掳去了,要谭家油坊用一麻袋银元赎回来,并限定三日之内不交钱就先砍下立本的一只手。老太爷谭立本是那种视钱如命的人,祖上的五百亩芝麻地传到他手里只有五十亩了,他也就是靠这五十亩芝麻地把谭家油坊的招牌支撑起来的。过去谭家几代人都没有下过地,而到老太爷谭立本手里造基这哪棉条是肉独,不但要下地,每到收免田区故缩行界尽剧芝麻的时候,他总是光着膀子比伙计干得都欢,早已没有乾隆爷吃谭家小磨油的风光了。

  立本被俄刘的汤将掳去之后,老太爷谭立本别说是一袋银元,就是半袋也拿不元始医外翻对新一细出来。路只有一条,把祖上的50亩芝麻地卖了。谭老太爷舍不得卖芝麻地,它是谭家小磨油坊金字招牌的惟一保障,也是谭氏家族的荣辱见证。可是一方面儿子又在汤将手里,在儿子与芝麻地之间,老太爷一直拿不定主意。那时栗门张木匠铺里的掌柜知道老太爷的难处,情愿出双倍的价钱买谭家的芝麻地,老太爷就是不愿意卖。卖了谭家的芝麻地,我就成了谭家的败家子,不卖,儿子赎不回来。要儿子与要面子之间,谭老太爷伤透了脑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俄刘的刘半仙正给汤将的娘治病,提出不收药费要立本。俄刘的汤将是个孝子,刘半仙将他母亲的病治好之后,便把立本送给了刘半仙。刘半若眼院体断移仙一刻也未停地把立本粮言往影逐落境义句送到了谭家的小磨油坊里。从此,谭家与刘家成了世交,每年谭老太爷都领着儿子到刘半仙家致谢。后来,刘半仙提出让女儿许给立本,两家联了姻亲。

  刘半仙是看上了谭家小磨油坊的金字招牌了,或是其他原因,总之,刘半仙非常想与谭家结亲,在刘半仙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立本奶奶才十六岁时,谭立本就张罗着为儿子娶媳妇。那个冬天雪下得非常大,伙计们早晨套马车时,雪将门都封住了。谭家出动了三十六个壮丁,吹吹打打将立本奶奶迎进了家。

  立本奶奶是小脚,小绣花鞋上绣着一双红鸳鸯,小红袄内裹着瘦小的身子,可可怜怜的。临进房时,头上的盖头被木匠铺的伙计们捣掉地上了,许多人看到新媳妇的双眼不是欢喜,而是泪光。

  闹新房的是木匠铺里的那几个伙计。木匠铺与谭家小磨油坊是栗门张的两大户,但是两家又是栗门张最合不来的两大户。谭立本老奶奶知道木匠铺里的伙计会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收拾新媳妇一顿,或趁机把那双抡大锤抡得粗糙得要命的手伸进新媳妇的怀里或裤裆里乱摸一通。她当新媳妇时早已领略过了,于是,在新媳妇头三天不分老少时,谭立本老奶奶在小磨油坊给新媳妇铺了一张床,自己守着让她躲过那哭笑不得的头三天。

  那三天晚上是立本夜最难捱的三个夜晚。立本躺在新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体内一股子最原始的骚渴与冲动四处奔涌,像尿一样憋得睡不下,一连去茅房无数次,每次都尿一点点,有一种尿不出的感觉。他心里想发狠,究竟狠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木匠铺里的伙计们四处找新媳妇,一遍一遍地问谭立本老奶奶,最后开始对立本围攻。问立本知道什么叫三急四软吗?立本从小在小油坊长大,自然接触不到这些东西。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有体验的一次,“新磨的面,才弹的花,大姑娘的肚皮小媳妇的妈。火上房,狗跳墙。”立本听后,更是觉得浑身难耐,一股股无名的火在体四处游走。

  那个冬天给人的感觉异常冷,雪也异常大。第四天夜上刚吃过饭,立本把新房门插紧后,像拎小鸡一样将瘦小的立本奶拎上了床,三下五除二把立本奶奶的衣服扒得只剩下一个红肚兜。立本奶奶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看着急不可奈一脸灼渴的立本,惊魂未定。

  新婚的红蜡烛燃起了一团蜡灰,新糊的窗户纸今夜又被立本特意捂上一层布。外面忙碌的声音都已静了下来。只有雪倏然无声的下着,并偶尔发出轻微的坠落声。

  立本的欲火,五年前就有了。他和小磨油坊的伙计外出看到过狗交配,从那时起那种冲动的感觉就有。等到新婚的第四天晚上,他才将压抑多年的冲动释放。立本爬进被窝里,双臂钳子一样夹住谭奶奶,嘴在立本奶奶的脸上毫无秩序地亲来亲去,肋下感觉有炸裂声,内心的灼渴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越是这样,就越猛烈地在立本奶奶身上拱来拱去,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立本奶奶感觉下身有捣来捣去,越来越疼,当她忍耐不住猛地掀开被子,在立本的腰间直挺挺的挺着,一种受伤害的感觉委屈地立本奶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窗下听房的木匠铺的伙计们听这时使劲地拍窗户,并学着立本奶奶的声腔,哎唷哎唷地浪叫起来。也就是在立本奶奶哭出的一瞬间,立本感到腰间一阵子的麻酥,如洪水开闸一样泄了下来,刹那间布满了全身。他不由自主的从立本奶奶的身上滑了下来,完成了一个人的成年仪式。

  立本奶奶看见立本那个吓哭的这件事,被木匠铺里的伙计们添油加醋地到处散播,一时成了村里人街尾巷头的笑料。一些嫂子辈的妇女见到立本都不住地打趣,非要扒下他的裤子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把新媳妇都吓得哇哇大哭。

  立本奶奶第一夜的哭声对立本的震动很大,致使许多年之后他趴在立本奶奶的身上时都有一种负疚感。

  2

  立本第一天晚上到芝麻地里护庄稼的一晚上就遇上了事,并且是一直困扰他一辈子的事。

  那晚,下弦月在空中挂了一会儿就落下去了。寨外地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虫在露水地里叫得撩人。立本一个人躺在小木棚上,在下弦月落下去之后就有了一种恐惧感。芝麻地中间有几座坟,这是谭家的祖坟。下弦月未落之前是黑黝黝的一片,下弦月落下去之后成了黑深深的一片。想睡,怎么也睡不着的立本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油坊里伙计们给他讲的鬼故事,什么女鬼、厉鬼、色鬼、索命鬼,黑无常、白无常、牛头马面、判官与阎王,渐渐地他连小时候听的专吃不听话小孩的鬼都想起来了,想得出了一身冷汗,更是毫无睡意。

  黑幕如纱一样,将夜围得严严实实。立本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喘了一口气又缩了进去,使劲闭上眼睛开始想伙计们给他讲的段子。有一个开车马店的老板娶了个媳妇,新媳妇的性要求非常的强烈,每天晚上都要老板和她睡,老板新婚的头三个月一晚上能搞几次,后来变成了一晚上一次,一年后成了几晚上一次,最后成了一月几次。老板使出浑身解数也满足不了媳妇时,老板娘与隔壁的男子偷情。老板知道后非常生气,白天一步不离跟着,晚上用一根长铁链子把俩个人锁在一起。一天夜里,媳妇起来撒尿,把铁链子拖到门口,他听到尿罐里哧哧剌剌响声后,也没有点灯仔细地看一下。一会儿听不见响声后拉铁链子,媳妇说,不用拉了,已经干过一盘,人都走了,刚才的响声是我往尿罐里倒的水壶里的水……

  想着想着,立本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有人在搓他似的,全身热了起来。立本感觉夜不是那么可怕了,渐渐地有些迷糊了,迷糊得朦胧起来,大脑里逐渐地出现了漂亮的女人,他不认识的女人,向他挤眼的,弄姿的,各式各样的一大群。唿啦,唿啦。正当立本迷迷糊糊想睡时听到响声,心里一惊,浑身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头皮紧得有些发炸,嗵、嗵、嗵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立本沉着气,侧耳细听,除了唿啦唿啦的声音,没有特别令他恐惧的怪声,好像是在坟中间的芝麻地里。中间坟地拐弯抹角的不好耕种,谭老爷子撒几颗芝麻后又带几棵红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听出来是人在偷扒红薯,心中的恐惧感就小多了。一个大老爷们真的会怕?在自己的祖坟里即使有鬼也是自己的先人,立本想了想,迟疑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壮壮胆子,下了棚子蹑手蹑脚地向小偷走出。

  立本轻手轻脚地拨开芝麻棵,猫着腰走到小偷的身边后停下来了,为偷几块红薯深更半夜跑出寨,一定是揭不开锅了。立本想了想,便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看小偷如何扒红薯。小偷先顺着红薯秧摸到红薯根上,一使劲把红薯秧拔了,用手在土里抠红薯块。扒有三四棵时,小偷哎唷一声蹲坐在地上,一只手拭头上的汗。是个女的,立本听到这一声哎唷后吓了一跳,这个女的也够有胆的。立本真有耐性,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个小偷继续扒他家的红薯。过了多长时间,立本自己也估计不出来,只感觉自己的双腿蹲得已经木了,就换个姿势坐了下来,一会儿,坐不舒服又蹲着,换了两次,小偷才停止扒红薯,拉着一个麻袋装扒出来的红薯。

  小偷背红薯时十分吃力,试了几次才背到背上,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这时,跟在后面的立本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说话了,“背不动我帮你背!”“娘呀”,小偷吓得惊叫一声,扔下红薯撒腿就跑,口中发出强忍着的呜咽声。“坏了,一定是吓住了”,立本捡起红薯跟在小偷后面说,“别怕别怕,我是立本。”小偷仍是不停,继续往前跑。立本背着红薯边撵边说,“我不是鬼,我是立本。”小偷一口气跑出芝麻地后才停了下来。立本才出芝麻地,放下口袋,呼呼地喘粗气。小偷看立本出来了,便又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立本喘过气后说:“别怕别怕,我真是立本,真怕你吓着。小偷这才开口说话。”立本,吓死我了“,说着哭了起来。这时立本才听出来是谁。

  春花偷红薯的那天晚上,不但偷了红薯,也偷了汉子。许多年以后,人们谈论起这件事时都这样说。

  3

  立本与春花相好这件事在栗门张是尽人皆知的,并且是版本繁多,情节复杂,除了其中人们添油加醋的些成分外,有几件事很让人感动。我小的时候别人给我讲先是有羞辱我的意思,而后才把他当成反面教材。许多年过去了我每每回味此事,并专门找知情人士询问,才知道它的前因后果。

  立本与水来的娘相好被人发现,与一条棉裤有关。

  据说,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冷,立本半夜将油坊的大缸油装进小罐里,从家里拎出来直奔水来的家。此时大芒小芒早已在西厢房睡着了,三岁多的水来更像死了一样睡在娘的身边。立本在窗下拍二下,春花便下床开门,立本把油罐放在锅台上后,猫一样地钻进了春花的热被窝里,抱着水来的娘便是一阵子猛亲。春花顺着立本的意,温存到五更鼓。冬天鸡打鸣时天还一片灰,立本刚迷糊了一会儿便要起来,伸着懒腰试几次都又躲了进去。“快起来吧,一会儿大芒就起来了,看见多不好。”春花温情地说。立本这才磨磨蹭蹭摸着自己对开大棉袄,拉上一条棉裤穿上,在春花的脸上亲一口后才轻轻地离开。

  天灰蒙蒙的,刚下过雪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立本回到家里拉起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扫雪。二毛是谭家第二个起得早的人,听到院子里扫雪声,在媳妇催促下也起来了拎着一把锹把立本扫帚前的雪卷起来。

  二毛转身看见立本下身的棉裤,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一时又发现不了那一点不对劲。他专门停下手中的活,仔仔细细地看立本的棉裤才发现,是绿的。“大哥,你把嫂子的棉裤穿出来了?”二毛问了一句。“没有呀!我穿你嫂子的棉裤干吗”立本显得有点焦躁,更多的是一种不耐烦。“不是我大嫂的怎么会是绿的?”二毛接着问。立本低下头仔细地看,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丢下扫帚进屋去了。

  立本奶奶刚起床,正在屋内洗脸。立本也不吱声,翻箱倒柜地找,立本奶奶一遍接着一遍地问找什么,立本就是一声不吭,最后被问急了恶声恶气地说:“我的棉裤放哪去了?”“你的棉裤不是穿在你身上吗!”“我说的另一条。”这时,立本奶仔细地看着立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长时间问,“穿得好好的找那一条干吗!”“我想换换哩!”这时,立本奶这才发现立本身上穿的是一条绿棉裤!立本奶一点声色也没有动地说:“你先把身上的脱下来钻进被窝里,我把那一条给你找找,好像有个地方烂了,给你缝一缝。立本把身上的绿棉裤脱了下来,钻进被窝里等立本奶奶给他找棉裤。

  立本奶拎着从立本身上脱下来的绿棉裤走到院子外,顺着一串脚印一直找到水来家门口,大芒已经起来了,立本奶进屋径直地走到春花的床前。春花也正找棉裤呢!见立本奶过来了就一阵子紧张,一时连话都说不上来了。“春花,这条绿棉裤是不是你的”。立本奶话语中带着一种压抑的嘲弄,并把手中的绿棉裤在手中晃了两晃,就扔给了春花。春花一时手足无措。“立本现在也正在床上找他的黑棉裤的,是不是昨晚丢在你这张床上了?要不,就让我给他捎回去吧!”立本奶说后,便一直看着春花。春花从床上拿起立本的黑棉裤,低着头递给了立本奶,一声不吭。

  大芒进来问立本奶:“大嫂,这么早来有啥事?”“问你娘!”立本奶故意变着声调说。十来岁的大芒品不出味,看着床上一声不吭的娘,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立本奶也觉得屋内的气氛压抑得沉闷,便对春花说,“今晚可要把门插紧,免得又找不到棉裤了”说罢就向外走,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春花呜咽的哭声……

  4

  家贼难防呀!谭立本老太爷在这样的感叹中咽气了。于是,立本成了谭家最不肖的子孙。

  谭立本老太爷知道儿子有相好的后,开始不以为然,从骨子里觉得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论此事在家里闹到什么程度,谭家的其他人怎么说,他没有正面说过立本一次。然而,有一件事改变了他的这种看法。

  每年麦泛黄的时候,谭立本老太爷都要让伙计们连夜地加班,打出几缸油来好赶在收麦时换钱。那天夜里,伙计们刚辛辛苦苦打出一缸热油,黎明谭老太爷去查看,缸里油浅了半尺深。谭老太爷吃了一惊,开始认为是伙计们偷分了油,仔细地看过后发现地上有油印,顺着这条油印一直找到水来家。翻天了,谭老太爷把立本叫来先是让他跪下,而后是一阵子好打,问立本今后还干不干这种事。立本一言不发,跪了两天两夜,也未说一句话。此事没过半个月,谭家今天不是叫着麦囤里的粮食少了,明天就有人嚷缸里的面少了。谭老太爷又怕家丑外扬,一口气上不来便卧床不起,一直说家贼难防呀家贼难防,谭家真是该败落了,临死前把几个儿子都叫到跟前,惟不理立本。

  每当想起此事,立本便忍不住到他爹的坟前恸哭一场。

  5

  立本在外面连人家的一根蒿草把都不拿。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也想不出来他是怎么在十余个人的监视下,把一袋一袋的粮食送到水来家的,又是怎样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碗油偷给春花的。

  新麦子下来之后,每家每户都要把麦子弄到场面里晒几天,这就是我们老家人说的,让新麦出一出汗。每到这个时候,谭家老少如临大敌,几个人盯着立本,怕他往水来家偷麦子。

  人丁旺盛的栗门张经过几次土匪抢劫后,由谭家小磨油坊主持,烟坊、木匠铺出钱,每家每户出人在村子的周围修起了寨墙。整个寨的样子是根据南阳方城县城的样式修建的,四面留有寨门。寨门是由木匠铺的一撮毛亲自动手,用槐木做的,做好后请上好的漆匠涂上红漆,威严异常。寨门下面有吊桥。寨墙的外面是护寨河,白天寨门四门大开。夜里四门紧闭,不但有守夜的,还有两个更夫日夜围着寨墙转。别说外人进去,寨内的人出去如果守寨的不放行,连一只狗也难出寨子一步。

  谭家看麦子的人都坐在寨门口说,想把粮食偷到水来家,除了从寨门过,只能从天上飞或是从地下钻。他们知道立本扛着一袋子麦既不能从天上飞也从地下钻到水来家,就死守着这寨门,确保万无一失。立本看着收过的庄稼地空旷无物,毫无遮拦,心里发愁,眼见麦子快进麦囤,还没有想出来办法。第三天下午,谭家的小伙计跟粮食车经过寨门时,立本先是跑到车前对着骡子狠狠地抽了一鞭,骡子一惊,刨起前踢撒欢,车子颠得厉害,就在伙计跑到车前拦骡子时,立本从车后面把一袋子粮食拉下来顺势放进了寨河里,继续跟着车子往家走。第二天,立本趁天黑寨门没关时,把护寨河里的麦子捞出来,水淋淋地扛到水来家。这种天衣无缝的事,就连春花都感动得让立本亲个够。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春花在院子里晒湿麦时,还是被谭家的人发现了。

  又一年晒麦,谭家的人变得聪明了,无论天多热,他们守在场里一步不离,心里打不憋,就不相信立本能变戏法把粮食飞进水来家。第一天晒麦子,立本想了一整天,连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晚上坐在场里吸了半夜的烟,终于想出了办法。

  第二天,立本穿一双大靴子,一拖一拖地进场了。出村时街上的人给立本打趣说,立本是不是神经了,大热天穿个靴子。立本憨然一笑说,怕烙脚,昨天干活就烙住脚了。一进场,立本上身光着膀子,扛起口袋往场里倒,刚干一会儿,就叫渴。二毛说:“渴了让狗蛋给你送水。”“深井里水送到这就不凉了。”立本坚决要回寨里喝。场里人都笑了,说立本是不是想春花了。立本只是默默地笑。二毛看立本光着膀子两手空空,也就不再吭声。立本拎着两只空拳满头大汗地喝完水回来,没干一会儿,就又走了。四毛说:“大哥,咋又走了。”“渴吗!”一天如此反复无数次,邻场的人也都觉得可笑,提醒二毛说,是不是立本又往水来家偷粮食了。“光着膀子握着两只拳,就让他这样跑一年,你也带不了一麻袋。”二毛嘲讽地说。然而令人疑惑地说,水来一家四口又从从容容地过了冬天,没有一点饥相。对此,人们都知道是立本往水来家偷粮食了,怎么偷的,连谭家的人也弄不清楚。

  多年以后,立本也老了,才说出真相。那一年晒麦时之所以无数次地喝水,是因为靴子里一靴子麦,积少成多,终于让春花四个冬天没有挨饿。

  6

  每到收庄稼的时候,过年过节的时候,家里的东西丢得历害。谭家的人对立本的偷早已防出经验,几乎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然而立本早已偷出经验,并且总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奇。

  五月端午是农村一个比较隆重的节日。无论贫富,人们都要想办法改善一下生活。五月端午前的一天晚上,立本半夜不声不响地溜到了水来家。春花正在给水来打蚊子,见立本来了,怕大芒小芒发觉两个人便躲进贮存红薯的地窑里,后来喘不过气来,两个人动手在地窑上挖透气洞。东方鱼肚白的时候,透气洞已挖好,立本抱着水来的娘在地窑里亲热了一番,长出一口气。过后的立本异常的疲惫,问水来的娘要吃的时才知道水来已吃几天野菜了。立本向水来的娘发誓,明天一定要让水来吃上油条,否则就永不再进这个家门。春花捂住了立本的嘴,满眼是泪。

  立本从家里往水来家里偷东西里的故事,在我们村子里传得很是玄乎,众说纷纭,千奇百怪,最让我感动的是与春花在地窑里亲热后发的油条誓言。

  那次,就连立本自己说也是真犯愁了。小磨油坊里早被谭家人看得别说是偷油,恐怕一只蝇子也难以飞出去。整整一天,立本一点招都没有,急得从屋里到外面,从外面到屋里,反复地踱来踱去。“又想偷东西了!”谭立本老太太让大媳妇守住油坊,让二媳妇守着麦囤,她和三媳妇坐在院子门口,边乘凉边看立本。

  立本钻进厨房里看着一碗猪油发愣,手里拎着水瓢机械地喝着,一点办法也想不起来。他又从屋内出来,走出院门五百米后又踅回来了,换了件由长衫改做的衣服,钻时厨房内,深吸了一口气,肚皮一下子陷了进去,立本撩起衣服操起油碗,紧扣在肚皮上,放下衣服,急步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故意的把双手抬起来,火烧火燎走了出去。谭立本老太太常常对人说,贼夏天里不好当,衣服薄,不遮丑。然而这次,立本却在她眼皮之底下把一碗油偷了出去。

  立本来到见到春花时,已是大汗淋淋,春花给他说话他也不搭腔,进屋把油放下后才长出一口气。

  许多年后,关于立本偷油的事,已成为我们村的经典故事。

  7

  人情人情,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了感情,比胶粘得都紧。许多人都这样评价立本与春花。然而学深娘上吊自杀后,对立本的打击非常的大,而且,他渐渐地感觉到水来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用虎视目光看他的人。

  学深娘死后,村里人感慨不已。学深娘自从学深爹拉壮丁走后,第二年生下了学深。人们疑惑不已丈夫不在家从哪里又生了个孩子。待学深一天天的长大,不但有个很雅的名字,而且长相也是越来越像私塾先生重言。全村人都知道学深是重言的儿子。学深娘与重言相好后来也是由暗到明,然而,学深从来不这样认为,并且性格非常像重言的傲气与执拗。

  学深的傲气不但同龄的人有些畏他,连他娘好多事都惧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整日一张冷脸,好像有多大的心事一样。每当有什么事他非执拗的办时,学深娘也不敢强做主。她觉得欠着学深一样。

  事情并非偶然,学深和同村的人到平顶山拉媒,本来人力一来一回得七天,可是学深路上生病先回来了。学深是中午到家的,推门,里面灌着,推了几次都推不开。学深转到窗前向里看,听到他娘的叫声,并且听到了他小时候就听过无数次的一个男人的声音,顿时火冒三丈,使劲一脚把门踹开了。重言和学深娘俩个人正赤条条地抱在床上,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猛地看到脸上表情有些扭曲的学深,呆了。学深看到他娘和重言的神态,炸雷一样吼了一嗓子“穿起来”,说罢扭脸出去了。

  重言与学深娘惊慌四措,几次都找不到裤腿。重言惊慌失措地出门时,正碰上守在门外的学深,迎头挨了一拳。重言呀一声倒下了,爬起来往外跑,学深娘出来双手死死地抱着他不放,学深一咬牙,把他娘摔倒在门外,从窗下拎起一个铁抓钩,追了出去。学深娘一看学深拎着抓钩追出去了,也顾不上痛追出去了。言重在前面跑,学深在后面追,狠狠地把手中的抓钩甩了出去,学深娘惊叫一声:“他是你爹”,“我是他爷!”学深对着娘吼叫着。人们听到学深娘的哭声都出来了,见学深手里拎着抓钩追重言,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上劝。学深娘双胳膊抱着学深,几个人也围着学深,却又不知道怎么劝。红了眼的学深看着越跑越远的重言,对着他娘叫了一声:“你对得起我那死去的爹吗!”这一嗓子把学深娘吼得愣住了。学深风一样的又追重言去了,三步两步赶上后,一抓钩正好摶在重言的小腿上。学深娘“呀”地一声摔倒了。围观的人看着要出人命,拼死抱住学深,重言才得以脱身。

  学深用抓钩伤着了重言,更伤住了她娘。

  学深娘上吊的死后对学深的影响非常大。人们本来议论学深娘如何如何不守妇道的,因为学深娘这一死一下子都成了同情,体谅了学深娘一个女人带个孩子这么多年的不易。学深娘的这一死,给立本带来的影响特别地大。他已经明显地觉得自己的尴尬。

  此时,谭家的小磨油坊已成为陈旧的历史,谭家成了人民专政的阶级敌人,被列入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富农里面,而长大成大人的水来,当上了栗门张的民兵连长,成了专门收拾五类分子的人。从那时起,立本再也不敢偷偷地溜进水来家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春花的一句至理名言就是在一场批斗会后说的。

  栗门张的批斗会会场就在大队的队部,立本五花大绑的站在舞台上,俩个民兵用枪压在立本的腰上,越压越低。立本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腰弯得如一只虾米一样,脸红得涨血。水来坐在台子上,口中念着写好的批斗稿子。地富反坏右是压迫劳动人民的五座大山,打倒坏分子。下面的人也高声喊着,越喊情绪越高,有人往立本脸上啐吐沫,有人扔小砖头。水来这时从坐位上站起来,对着立本的屁股就是一脚,虾米腰的立本顿时跌了个嘴啃屎。春花就站在人群中,等立本被民兵们扶起来时,立本满脸是血。春花扒开人群,走了。

  好多人都注意到春花走了。每次开批斗会时,人们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观察台上的水来与台下的春花。这时,台上水来也看到他娘扒开人群愤愤离开的神情,脸青一阵红一阵。

  水来回到家时,春花正在家里抹眼泪。水来站了一会儿,正要走,春花突然叫了一嗓子:“水来,跪到你爹的牌位下。”水来扑嗵跪下了。春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水来爹的牌位下念叨,:“你这个天杀的,刚强了一辈子,却死在了外面。给我一个人扔下三个子女,一没剩地二不留钱,让我们娘几个咋活呀!不是他立本死一把活一把拉套,我们娘几人早就沤烂了。人呀,咋就不长良心呀!好人没有好报,这是啥世道呀!”

  水来听得满脸是泪,俯在他娘怀里放声大哭。“娘呀娘,我们都大了,你让我们的脸往家搁呀!”春花一阵的冷笑,你觉得现在你大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小的时候是咋过来的,立本看着你饿,从他儿子手里夺馍喂你,你知道不!你看现在的七狗是积极分子,在大会上跳来蹦去的,天天叫穷清白,穷光荣。你知道当年干过多少坏事不知道,要不是立本,也不知道要糟蹋你娘几回。你知道学深的娘是咋死的不,你要是想借这个机会害他,你就先把我给害了。“春花说得水来一脸的无奈。”你要是有良心,不管别人怎么着立本,你别摸他一指头。你的命可是他养大的。“

  当天晚上,春花就炕两个小油馍给立本送去了。从此,水来再也不动立本一指头,而且,批斗能少开就少开,能不拉立本就不拉立本。冷静后的人们常常因为这些事把学深与立本比,渐渐地运动过去了,而立本健康地活了过来。

  8

  时间是最无情的,无论人们对生活情有什么样的热情,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该过去的终会过去。

  那几年人们鼓足了劲天天喊,楼上楼下,电灯电放,洋犁子洋耙,火箭般进入共产主义,但干活出力还是人与牲口。立本与生产队的七斤、白狗等几个人在小短拐那块犁地,几个老头一人赶一头牛扶一把耕子转圈犁,如走马灯一样。春花从大芒家回来,离立本干活的地方二里远,就看见了他,手里拎着油炸鱼在这二里长的路上紧赶慢赶,立本赶着牛扶着犁子走到跟前。春花顺手把鱼递给了立本后,匆匆地走了。

  立本喊住牲口,蹲下来啃鱼。鱼啃得只剩下一个鱼头时,七斤赶着牛转过来。立本忙对七斤说,七斤叔,吃鱼不!只剩个鱼头了。我吃,还怕卡死了呢!对了,立本,你的鱼从哪弄来的,来时没有见你有鱼了。立本默默一笑说,刚在我在地上拾一条鱼。“立本,我们几个为啥拾不到鱼,就你能,当着我们的面你再给我拾一条来”。几个老头跟着起哄笑。

  那年,我带着媳妇从城里回来,我媳妇从邻居那儿听到立本拾鱼的事,非常感兴趣地说立本与春花那才叫做爱情呢!专门问立本,是不是在地里拾到过一条油炸鱼。立本脸憋得涨红,吭了半天说:“哇他娘,那壶不开你提那壶。”

  9

  立本病重时已经躺在床上半个月了,只剩下一口气如游丝一般,家里人除了我都到齐了,恐怕立本是挂念我这个在外地当记者的孙子吧?连续给我打电话。

  我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本想直奔立本的病榻前,我母亲拉住我说,你现在千万别去,你一去,他见到你就会咽下那口气。这么长时间,他之所以不咽气,就是因为心里一直的惦记着你。你这么匆忙地去了,反而是让你立本早死了。

  第二天,日头出大高,我特意收拾自己一番,好让立本看到他这个在外面风光的孙子高兴地咽气。立本仍是气若游丝,脸如白纸,我凑到立本的跟前喊了一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又喊了一声,他仍是没有一点反应。大伯也认为立本咽气了,开始伏在立本的身上哭,顿时屋里哭声一片,我被如此悲怆的场面感动得感到眼圈发烫,一直的掉眼泪。我媳妇推了推我说,你看咱爷好像没有死,我俯在立本的鼻子前,仍感到他气若游丝。

  我在家等了二天,立本仍是气若游丝,就剩下一口气不咽。全家人一直想,立本是什么事不放心,什么人没见到,全家的人都从外面回来了,也没有什么事他老放不下呀。我那与大家思维不一路的媳妇说,听说立本有一个相好的,是不是临死前想见他。我母亲听了一怔,马上又摆了摆手。在农村,这种事是伤风败俗的事,真要是在这种场合让他们相见,真不知道人们要议论个啥样,就是我大伯愿意,我立本奶奶也受不了。春花想见,五十多岁的水来与水来的儿子也不愿意。为此,家里人背着立本奶又商量了一天一夜,仍没有一点办法,而立本在病床上,仍是气若游丝。

  我鼓起勇气去找的春花,我知道,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办,水来与水来的家人一直觉得我在老家是一个人物会给我这个省报记者留一点余地。

  我见到春花时,她正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正好水来不在家,我站在春花的面前,看着她好满头银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春花仍保持着年青时爱干净的习惯,满头银丝打一个髻,光洁洁的盘在脑后勺。见我进来了,要给把拿凳子。我不敢坐,站在她面前,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说出来了。“老太,我立本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仔细地看着春花的表情,只见她听到我的这句话时,嘴唇抖动了几个,眼里的泪顺着眼角往外溢,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个立本呀!”迟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失态,苦笑着说,看我老了,就是爱流泪。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给春花说了一句,半个多月了,我爷就是不咽气,恐怕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这次春花听清楚了,突然哭腔地说了一句,我去算啥呀!说着把头埋下了。我站在那一会儿,不忍心看到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悲伤的样子,想转身走时,春花喊我的小名,小五,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去!

  等待让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春花来时,立本奶奶已被我姑姑哄到她家去了。春花是经过一番梳理才来的,穿一身新,一脸难为情地走到了立本的病榻前,缓缓地握着立本的手说:“立本,我来看你来了!”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立本,见立本的手颤抖了几下,顺着小眼角淌下了两行清澈的泪,嘴唇像是在动,又不像动。过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才见他放在春花手上的另一只手掉了下来,脸上的皱纹开始舒展了,屋内顿时哭成了一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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