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越来越老了。
前几天跟奶奶通了一番电话，我叫道：“奶奶。”奶奶说：“你是哪位？”我有些疑惑，奶奶认不出我的声音了？就说：“我是ｘｘ，你孙子啊！”奶奶这才恍然大悟。说自己记性越来越差，连自己孙子的声音都认不出了，还说自己老了就不中用了，前不久还把一个锅头搞坏过。
自己絮絮叨叨一番后，突然说要把电话给爷爷，让爷爷和我通话，自己先去洗澡了。
爷爷接过电话之后就跟我说：“你奶奶老年痴呆犯了，现在记性越来越差，前几天叫她帮忙看火，结果锅头被烧坏了，你看她！”听到爷爷说的话，我顿感不妙，某些剧本里边也是家属谎称至亲没事，让主人公好好工作，后边主人公知道后至亲已经走了，不会我也快成了这些剧本的主人公吧？联想到这里，我赶紧问爷爷：“奶奶没事吧？” 电话那边的爷爷反倒跟没事人似的，说：“没事，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你二叔在，你好好工作就行。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电话了。”
挂断电话后，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但是流不出，就回忆以前看的某部苦情戏，想象贫苦女儿卖身葬父的场景，终于悲从中来，挤出两滴眼泪。刚来了感觉，又想到奶奶可能会不久于人世，自己没办法报答奶奶了，却是胸口一痛，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想止住自己的眼泪，就使劲捶自己的胸口，引得旁边的路人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
我曾想起我同学说过他爸是道士，负责给死人做法事的。在葬礼仪式上，大家都在哭，道士却身穿灰黑色道袍，口中念叨着不知名的经文，时不时敲响铃铛。我又想起了前几年看的一篇新闻：一位老人在板凳上猝然长逝，一位高僧抚摸着他的手念经，场面庄严和谐。
想到这里，我得学会大悲咒，等奶奶走了之后，我可以像这位高僧一样诵念大悲咒安抚奶奶的灵魂。
在我12岁的时候，太奶奶以108岁的高寿去世，整个家族的人都回来参加葬礼，但是还有两个广东的姨婆（从没见过的远房亲戚）没回来。整个葬礼令我记忆犹新的场景有两场，一处是我爬进棺材底点燃长明灯的时候，我朝棺材里边看去，太奶奶的遗体就躺在棺材里边，仪容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对死亡没什么概念的我感到很疑惑，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我鬼使神差地摸向太奶奶的脸，想确认她是不是真死了，却被爷爷一声吼住，遂放弃了想法。一处是太奶奶封棺，两个姨婆刚赶到灵堂门口，看到太奶奶的棺材开始哭了，跪在蒲团哭喊：“我还没回来你就走了！”“女儿不孝！”，一个姨婆甚至激动到要扒开棺材盖要再看太奶奶的仪容，周边的男人将她拦住了，旁边的女人抹着眼泪说两女儿很孝顺，还记得回来祭奠自己亲妈。
我问奶奶，为什么她们哭着这么伤心，奶奶摸着我的头说亲娘死了，作为女儿的她们没来得及回来孝敬亲娘，悔恨不已，就只能哭了。我又问我堂妹，她小时候陪太奶奶睡一张床上的，自然是最熟悉太奶奶的亲人了，她挠头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有些无语，把手机给她，她到一旁玩贪吃蛇。现在想想，对于还是孩童时期的我们来说死亡毕竟是一件太过于遥远的事情。
现在，经常浏览一些网站，也看到了很多人的分享，原来大多数伤心人的经历还是相似的：小时候向至亲说长大后要报答他们，长大后在北上广深这些陌生地方工作，只留下亲人在家，过年也是一番电话打回去。等到回家时便只能看到至亲的棺材或者骨灰盒，尽孝的期望破灭，便只剩下绝望了，于是嚎啕大哭。当时我也信誓旦旦地说奶奶等着我长大，长大之后会好好报答她，现在出来工作那么久，却发现尽孝似乎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从这时起，我开始意识到，预习死亡成了我的必修功课，我得预习奶奶走后我的生活该怎么过，提早习惯没有奶奶的世界。
国庆的时候，奶奶让我辅导老妹语文，老妹嘟着嘴，一脸不情愿地说好吧，拿出一篇作文给我看，我看她的作文就写道：“我越来越不想回到那个家，因为一回去，奶奶就在我旁边唠唠叨叨的，她也没钱给我买零食。”
我没责怪她嫌弃奶奶，只是问她：“你是不是害怕？”
老妹仿佛被我看破了心事，低着头摆弄铅笔，我接着问她：“害怕奶奶会在你长大之前走了？你就不能报答奶奶了。”
老妹没说话，眼圈变红了，背过我，用手背抹什么东西，我摸她的头，没说话。我理解她那种感受，我们三个兄弟姐妹都是奶奶抚养大的，尤其是老妹，她爸（我三叔）在她三岁的时候就进了牢房，她母亲和她爸离婚了，回到娘家里边打工，偶尔回来看一下老妹，她跟奶奶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自然是她对奶奶的感情最深，也是她最不能接受奶奶的死亡吧。
奶奶说她还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帮老爸还完债，一个是帮我凑到买房子的钱，看我结婚，两个任务完成了，她也就毫无遗憾地走了。我就想到了奶奶把自己比作大树的比喻，对于大树来说，它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为鸟儿提供筑巢的地方。现在大树已经有一个鸟儿筑巢了，大树还想着为这个鸟儿的孩子再筑一个巢，结果却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再次想到这里， 我突然有种邪恶的想法，要是奶奶在睡梦中离去，那该有多好，就这么安静地、悄悄地、毫无征兆地离开，
毕竟她太辛苦了，不该在人间继续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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