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
作者:时雨,一个爱看小甜饼的幻想家。
01
谢家班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
能在京城这样繁华的地方闯出一片天地,自然要有高超的技艺。
谢家班说是一个戏班子,其实只有一个人,班主谢和,他只唱一种戏,名唤牵丝。
每隔一个月,谢和便要刻一批新的木人,为它们装点眉目,披上戏服,再系上特制的近乎透明的牵丝。
好戏开场,栩栩如生的木人在台前翩翩起舞,一举一动随丝线自然挥洒,谢和便在幕后咿呀呀开了唱腔,三两下便将人带入一场幻梦。
许多人都说,谢和虽样貌丑陋,不能上台,但胜在有一门厉害的手艺和令人惊艳的嗓子,这些足够他在京城牢牢扎根了。
只是世事难料,又一年开春,谢和死了。
没人知道因为什么,也没人关心,最多唏嘘几句,再感叹一下牵丝戏的美妙无人可继。
比起谢和的死因,他们更关心谢家班那批精致木人的去处,还有谢和制作牵丝的独门手艺。
早就暗暗眼红的有心人,一大早就推开了谢家班的小院,却发现里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了。
02
最是江南风光好。
江南水乡阳春镇,最近突然来了个新奇的戏班子。
生动如真人的木偶,灵活操控的丝线,还有幕后人天籁般的唱腔,镇上百姓们第一次接触,便被这牵丝戏的玄妙迷了去。
“这谢家班的戏真有意思,不愧是京城来的名班!”
“这名班子怎么会到咱们这种小地方来#”
“听说是上任班主得罪了贵人,命都丢了!他徒弟便把家当收拾了出来躲灾的。”
“啧啧,一个姑娘家,真不容易,京城怕是再也回不去喽……”
各人事各人知,议论声散去,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
谢汀兰静静坐在新落脚的小院里,轻声哼唱着小曲儿,手中刻刀如幻影般上下翻飞,木屑飞舞间,木偶人的一截手臂渐渐成型。
半人高的院墙外,有一个小脑袋隐蔽地探了出来,露出一对乌黑的眼珠子。
谢汀兰抬头看了看天色,就收起工具转身进了屋。
见人进去了,院外的人才悄悄推开一道门缝,瘦小的身板溜了进来。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穿一身破旧衣服,小脸脏兮兮,只有眼睛明亮如珍珠。
他轻轻走到那木偶人面前,伸手想要触碰人偶精致的脸,又在看到自己满是泥灰的手时堪堪停住。
就在他想要拍拍手上的灰时,一只素白如玉的手伸了过来,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喜欢它#”
少年呆呆看着,第一反应竟然是抓住自己的手好凉……很快他回过神来,挣扎着就要往外跑。
“你喜欢它吗?”谢汀兰没有松手,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许是她的声音很温柔,又或是真喜欢这偶人,少年慢慢镇静下来,他看了看谢汀兰,又看向一边静立的人偶,最终点了点头,声若蚊呐:“喜欢。”
谢汀兰松了手,上前轻轻抚摸着人偶的脸:“一件死物罢了,为什么会喜欢呢?”
身后的少年却瞪大眼睛,忍不住反驳道:“才不是!它们……它们都是有灵的!我能感受到……”
谢汀兰顿了顿,回头看他,眼神晦涩难辨。
就在少年心生忐忑时,她粲然一笑:“你说得对,它们……有灵。”
“那么,你要拜我为师么?”
03
六儿是个无亲无故的小乞丐。
自从认了师父,他终于可以吃饱穿暖,不必每天在街头捡别人不要的饼子,被人揪着领子骂了。
最重要的是,师父还教他赚钱的本事。
他跟着师父学做人偶,学制牵丝,还学着操控它们唱戏。
镇子上这么新奇的戏班子只谢家班一家,所以他们生意一直很好,常有活儿接。
但谢汀兰并不在意这些。
在六儿终于做出他的第一个人偶时,她摸着少年的头轻声道:“要好好装扮它,它会是你一生的伙伴。”
六儿自然不会潦草了事。
他给它穿上绣海棠的衣裳,梳起新学的俏皮发髻,细细描上时下最流行的妆容。
在一切妆成的那一刻,他听到有什么声音自冥冥中响起,晃了晃神后,再看眼前与真人一般无二的人偶时,竟有些恍惚。
它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罢了,定是最近学戏学魔怔了,他暗自摇头。
在拜师前,六儿就听说过他那师公的事。
据说师公是得罪了京城的贵人,不幸丧命,师父继承师公的遗志,才来了江南落脚。
少年小心地问起谢汀兰这事,她只淡淡一笑,眼中又是那种他始终看不懂的光芒:“他的命,一直在我这儿呢!”
六儿不解地挠挠头,却也识趣地没再问。
他一直觉得师父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总有种不似寻常人的淡然气质,就是她的身体似乎不大好。
哪怕炎炎夏日,谢汀兰的手也总是冰凉的。
少年便每晚熬了暖身的汤药送去,他想,这是镇上最好的药堂开的方子,或许能起效吧。
春去秋来,转眼八年过去。
曾经的少年现在已经比谢汀兰还高出半个头了。
谢家班的名气在他们的努力下扬遍江南。
不过谢汀兰依旧没有要回京城的打算。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做着木偶人,哼着那首初见时的小调。
岁月并未留痕,她容颜依旧。
但六儿总有一种预感,师父似乎要离开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在这天晚上成了真。
演完一天的戏,六儿照常把阿七安置在墙边。对了,阿七就是他第一个人偶伙伴,已伴他走过了八个年头。
他正要入睡,却见窗外红光闪烁,心头一跳便推门而出。
六儿抬眼望去,只看见火焰以前所未有的灵动,飞速地吞噬着对面的屋子,热浪扑来,不知为何竟感到几分荒谬的温暖。
可那是师父的屋子。
来不及多想,他提起不远处的水桶就要往那边冲。
火光中突然出现了谢汀兰的身影。
六儿忍不住惊叫出声:“师父!快出来!”
谢汀兰静静地站在大火中,沉默的身影宛若一尊雕像。
她扭头看着已长成高大青年模样的徒弟,露出了几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六儿,牵丝戏你已经全部学会了,谢家班终于如他所愿,后继有人了。”
她说的是如他所愿。
六儿惊愣地看着她:“师父……”
她转过身,衣摆被火舌舔舐,她笑着走向熊熊烈火,声音如释重负。
“赐我以身躯,投之以冰雪。
赐我以红妆,染之以红桃。
赐我以血肉,投之以烈火。
赐我以真心……
投之以为君……”
大火燃尽之后,火堆里只有一截未燃尽的木块,那上面的花纹,像极了师父臂间纹的莲花。
六儿呆立良久。
04
这世上,样貌丑陋者总是活得格外难些。
至少谢和因相貌丑从未被善待过。
他脸上的胎记就像是上苍无情的嘲笑,带给他的只有父母的厌弃和旁人的指指点点。
他不喜欢与活人打交道。
在他看来,人心可畏,还不如一截木头纯挚。
于是他迷上了制作木偶。
天赋奇绝的少年生命中所有的兴趣,都给了手中翻飞的刻刀和光滑的木料。
他不厌其烦,日复一日地刻着、摸索着。
十六岁那年,他做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木偶。
他高兴极了,像打扮真人一般打扮它。
披之以人衣,画之以人皮,倾城的少女笑着看他,伴他度过了每一个春夏秋冬,四季轮转。
他给她起名叫汀兰,岸芷汀兰,是他对她最美的期许。
谢家班只有一个人,却生了两颗心。
谁也不知道,真诚的心血育成的人偶,真的有灵。
在谢和的精心护养下,汀兰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她会笑,会恼,会学着真正的少女该有的一切,除了没有泪,和跳动的脉搏。
谢和只笑着牵住她的手:“我们用的是同一颗心,不管怎样,我会拉着你。”
台上他一牵一引,是她一颦一笑。
台下他一言一行,是她生涩欢喜。
他说:“汀兰,我们要一起把谢家班传承下去。”
“江南是个很好的地方,等我老了,我想去那儿度过最后的日子。”
汀兰听着,只默默抚了抚自己数年来光滑如新的脸:她是他的人偶,终其一生都是,若他老去了,也只愿灰飞烟灭相随。
谢和终究没来得及到江南慢慢老去。
05
醉酒的公子哥儿摇晃着冲上台,拽住翩翩起舞的人偶细细打量:“真、真是个美人儿啊……”
“谢和是吧!你这个人偶本公子要了!”
谢和从幕后起身:“公子,这个人偶于草民意义非凡……还请您高抬贵手,草民再为公子另做几个如何……”
“放肆!”
公子自小骄宠长大,最不喜有人违逆。
“本公子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不愿了?”
“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来人!把这个人偶给我烧了!”
谢和脸色顿时惨白:“不要!”
他情急之下上前要拦,正撞上了公子。
公子大怒:“一个贱民也敢冲撞本公子#!”
“唰——”银光闪过,有利器没入肉体的沉闷声音,很快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血滴落在地上,很快汇成了一滩。
公子终于清醒了些,皱眉看着倒下的人,最后甩甩衣袖:“真晦气!走了!”
“那这人偶……”
“要它干嘛?给你送葬么?!”
“是是是……公子息怒……”
谢和被胎记覆盖的半边脸直直对着被丢在一边的木偶。
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
深夜有雨丝飘落,落在木偶人精致的眼角,像一滴泪。
“汀兰,我们去江南吧。”
“好。”
“我想收个徒弟,教他学本事。”
“好。”
生而为君,死亦随君。
这世上,我和你天生一对。
(完)
欢迎点赞留言。